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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23-09-01  浏览次数:663

  转眼,编织缝缀,左右逢源,我成了女侠高手,无所不能,亲手编织出的藤筐、背篓、虎头帽的无数根结绳卷曲着,幻化成故乡的图腾,优美地盘旋。

  藤条在手中翻腾、挑挪,一个新崭崭的笸箩初具模样。新笸箩来到陌生的环境,显然有点认生,我兀自把它丢到一边,去做别的。夜里,笸箩和月光相偎,泛着青光,我在桌前码字,码的是手工编织的疼痛与欢喜。

  近两年,我重拾小时候的宝藏,或者说,我一直希望完成的活儿——藤编。对,就是手工编织乡人背的筐或篓。

  居住在北方小城,竹材不好找,大柳树也不多了,对于如今细皮嫩肉的手来说,竹子硬度大,不易操作,柳枝脱皮麻烦。千挑万选中,我找到了一种仿藤材料,软硬适中,编好成品一点不比真藤条编的效果差,甚至仿藤在手感上更顺手,颜色更丰富,也更结实耐用。

  期待有一个小店,气定神闲地坐定,编一只筐篓或打磨一只木桶。有顾客进门,看摆放的一个个成品,用手抚摸,赞叹真是好东西,却也没有买走的意思。我礼貌点头,继续手里的活。物和人,也讲究缘分,不强求。在人工智能时代呼啸而至的今天,无论手艺多么精湛,也难顾客盈门。

  不管,喜欢的事情,无须迎合。张晓风说:“去珍惜一幅编织,那其间的纠结是我。”这是在疼惜我吗?编筐需要在适当的位置反复打结。编到合适的高度顿住打绕几下,折过来再继续编,到了一定的宽度再打结。收口时,要每一个藤条都用结绳固定,错综整合,条条框框,横竖有序。在结绳处也可做些装饰,比如加个纹理细密的铃铛,缀个同色六角花,风动铃响。

  手艺人是孤独的。他们一般喜欢安静,喜欢离群索居,喜欢冷眼旁观,独自思考。虽不能随心行走江湖,但有坚守。写作也是手工活,思想也是手工活。写作,需要像藤蔓一样,找寻到一个缠绕和依附的所在,适当锁结,及时改换方向攀缘而上。优秀作品必须具备的品质,单从素材的组合和加工来说,不能脱离本质,也不能不适当想象。这点和手艺更相似,无非是不仅有看头,还得让人阅后有思索的余地。

  手艺,强调的是手上功夫,一双糙的手,一双布满茧痕的手,一双被证实过无所不能的手。现代化进程无疑改变了这种古老的生存方式、秩序和生态。我们开始怀念淳朴,怀念“遥远而贫穷”的过去。

  乡间手艺分为两种,一种为了生活,一种为了讨生活。大奶奶的手艺属于后者。从记事起,大奶奶就编凉席编筐到集上卖。她编的凉席、柳条筐结实耐用。院子扫干净,铺上麻布,我知道,这是要开始大工程了。苇皮几组排在麻布上,两两对向,纵横交织。两脚踩住苇枝的一头,双手在四根、八根、十六根苇皮间婉转翻挑。一时间,万千宠爱于一双手上。一袋旱烟工夫,一尾漂亮的席子就亮出了边角,像极了都市里的立交桥,分枝散叶,四下延展。

  苇,一种大洼里随处生的植物,老家村头田坑随处长,它们“性直而枉,不就富贵之地,心野而逸,适荒径野滩。”苇韧劲大,几折而不断。过年时,大奶奶也会编一两张绿色的竹皮席,那时,家家户户还是铺便宜的苇席。

  编柳条筐就随意了。那时村子里的麻柳多得是,随村子而长,这种就地取材,给大奶奶带来了不少便利和实惠。早春二月,麻柳开始抽芽,五六月枝粗条韧,大奶奶割下枝杈,抽拽条皮,让其露出白色筋骨,晾晒几日,按粗细、长短分好,开始打底,乳白色的柳条散发着浓郁的芳香,用诗的语言说,那是春天味道,杨柳独有的气味。麦收后,大奶奶手里抓的便是柔软的麦秸秆了,只需左绕右拧上掏下弯,一个草帽大功告成。她用“绕格铜圆眼”法编出的草帽既能遮挡毒辣辣的太阳,又通风透气。我天天戴着的一顶有花边的小草帽,当然出自大奶奶的手,走起路来,幽幽凉风穿过发丝,小仙女般神气,不知艳羡了多少小伙伴。

  大奶奶编席时,我总是蹲在旁边。多年后,当我手拿一本毕飞宇的书,他“堂吉诃德”般做的事情之一,是酷爱蹲在手艺人旁边看,而且能看一天,就连吃饭时,都是回家盛好饭,在碗边上堆一些菜,然后端着饭碗,跑回来,一边吃一边看。读着这段文字,我眼含热泪,隔空和毕飞宇握了握手。

  蹲在大奶奶旁边,我特别有眼力见儿,讨好地提前给大奶奶递上接下来需要的材料,什么时候用锥子,什么时候用篾刀,我都门清。哪个大人不喜欢这么懂事的孩子呢?大奶奶见我痴迷,手把手教我。她粗糙的、着一层厚茧的大手,握着我的小手,一下一下,压、挑、抻、拉,嘴里念着口诀。下次,大奶奶再教,不等她张口,我早记住了,抢先背出来,大奶奶笑:这妮子,长大了有出息。

  手艺手艺,全靠一双手,大奶奶的手怎么能不受苦呢?与大奶奶的手成鲜明对比的,是她编出的一众听话的“小崽子”,堆码在西仓房,鲜亮柔嫩,细腻豪华,其间的一缕缕经纬,如今一想起,会硌疼我的神经。

  编完一个,大奶奶举到眼前,左摆右摆,端详了又端详,露出满意的神色,这时她会叫我到跟前,或给我背到肩上或跨在胸前,小小的人儿大大的筐,配合大奶奶,我扭着跳着,大奶奶乐得满脸溢出一堆老皱纹。

  前些天,回老家,提了大奶奶爱吃的桃酥去看她,印象中,大奶奶还是那健朗的身子骨。然而迎接我的是一辆轮椅,大奶奶痴傻的眼神竟然认不出我来了,人生如一双老茧的大手。作为曾是村中最巧的妇人,该吃的苦都吃了,为儿女们尽了毕生的责任,如今半痴半傻地坐在轮椅上,似乎回到了小儿,不,更像她曾编出的“小崽子”们被搁置在一边。我蹲下来,抚摸她几乎皮包骨头的手,一点一点摩挲,少时的记忆闪现,一帧一帧,有大滴的泪掉在手背上,大奶奶眼中闪过一丝光,喉咙里咕噜着,嗓音混浊,我多想依偎在这双风霜满布的手里找寻曾灵巧腾挪的过往。

  我娘用她自创的针法,给凉席缝了一个好看的蓝色布边儿。娘的针法真是厉害,青幽幽的凉席顿时有新媳妇坐花轿的感觉。我端详着蓝布边儿,不相信这是凡物,并且出自娘的手,我娘的脸上闪着自豪,有什么比手艺有了用武之地更让人快乐的呢?

  娘还用自创的针法纳鞋底,针脚匀称细致。一个个小疙瘩的棉绳扣踏在脚上,硬硬的,又软软的,脚板舒服得酥麻麻。娘除了给我们姐妹仨做鞋,还给亲戚们做,把亲戚们大小不一的脚,用纸替换出鞋样子拿走,不几天,纸片被施了魔法,变成了一双双缀着密密棉线扣的新布鞋。

  常常是,半夜了,娘拉线绳的声音还响在耳旁,“噌——噌噌——”声音节奏有力,走的是统一和谐的节律。

  外婆用麻线针脚密集地穿缀,从秋到冬,又从冬到夏,一套叮当作响的老虎头帽子不可一世般降临,大小各十顶,是给过“百岁”的婴儿戴的。新绿的缎面上,虎眉似树叶,眼睛是一束灯苗,嘴巴像一朵莲花,胡须像一蓬白色的葱根,缀上螺旋状的铁芯,眉心正中用金黄丝线绣上一个“王”字,配以丝丝跳跃的银亮片。外婆是把老虎作为动物里的天使来供奉的,十顶老虎头帽传达出的色彩感,让我非常吃惊,外婆可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。她严格地履行生存法则的同时,潜意识中,惯性般地保持着老虎的“神灵”地位。虎帽佩戴在过“百岁”的婴儿头上,该会怎样的律动摇摇,活灵活现。外婆靠一根铁针、几团彩线和三两饰片完成了一个轻摇慢舞的吉利祥和。只是也不见这十顶老虎头帽子戴在哪个娃娃的头上,天气好的时候,外婆把它们一一摆出来晒太阳。

  后来搬家,这些虎帽遗失在了老宅,至今回想起来让我耿耿于怀。那一字排开在阳光下的雄姿经常飞进我的梦里。

  很多事和物,都在消隐。有人说留住乡愁,留住手艺,内心所挽留的是对生命本身、对时光的守望。守与留,其实是守自己,当然,有些东西不是守与留能守得住留得住的。

  后悔那时只顾着拼命长个儿,手上功夫那么多,至少得学会几样啊。外婆、我娘已不在,大奶奶也渐渐枯萎。村子里会编织手艺的人越来越少,每次回老家,乡邻告诉我,谁谁家房子空了,谁谁家老人不在了,边听边回忆他们的音容笑貌,长叹一声,有什么法子呢。

  反复做一个清梦,在梦中,我邂逅了大奶奶,还有外婆、我娘,齐齐挤过来,坐在一起有说有笑,都要把她们的绝技传授给我,我一一应承,欣喜若狂,已经多年没有接受这种亲情的欢愉和震颤了。转眼,编织缝缀,左右逢源,我成了女侠高手,无所不能,亲手编织出的藤筐、背篓、虎头帽的无数根结绳卷曲着,幻化成故乡的图腾,优美地盘旋。

  邻居来串门,我正在一只背筐收完口的地方用六股藤线编背带,背带需要一气呵成,手不能停,让邻居随便坐。她兴致大起,挤眼跟前看我编得酣畅淋漓,惊愕继而发出尖叫。好一会儿后,默默地,她眼睛泛着泪光,说:“想老家了。”

  手不由地顿了顿,眼睛随着她温柔,藤线正在手中缠绕出一种新鲜的律动,抚慰我背井离乡的孤单,像母亲,像多年不见又拙于表达的情怀。

  【作者简介:张艳,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,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自然资源作协签约作家,中国地质大学(北京)驻校作家。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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